大白的存稿箱

脑洞集中营+废坑处理厂+无责任挖坑园

Nightmare(噩梦) CP:5927

 一个没填完的坑。

以后会慢慢填完的。

 

 

01

走进治疗室前,我已经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个病人。他居然还是个孩子,身上穿着中学校服,低垂着头坐在桌前,背对着窗户。

“他是什么问题?”我问站在身边的同事——他是这个病人前一任心理医师。但同事只是摇摇头,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拍到我手中,叹着气转身走掉了。

我大概能明白同事的无奈,据说这个病人在他手上已经治疗了很久,始终不见效果,最后家属闹到院长那里,才把我这个专家调过来接手这个病人的。

我翻开那叠资料,第一页写着病人的名字——“沢田纲吉”。

 

我确信自己推门的声音并不大,但还是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。他噌得从椅子上跳起来,慌慌张张想往后退,结果不小心被桌子腿绊倒,连人带椅子都翻倒在地,砰砰哐哐好不热闹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!”他局促极了,连忙爬起来扶好椅子,头始终低着,道歉声一直没停过。

敏感,容易受到惊吓,缺乏安全感,可能还懦弱而胆小。我在心中默默勾画着他的性格,微笑着摇摇头。

“是我不对,我进门前应该先敲门的。”我拉过他对面的椅子坐下,然后指指他的座位,和蔼地说,“坐吧,不用紧张。”

他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。他抬起头的时候,我的笑容僵住了。

惊惶。苍白。虚弱。胆颤。挣扎。绝望。这些词都不足以概括他此时的表情所带给我的感觉。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就垂下了头,视线闪烁而游移,干涩无光的琥珀色眼睛下,是两个浓浓的黑眼圈。

“我觉得……”我斟酌着用词,“你或许需要好好休息一下。”我看看治疗室右侧的屏风,那后面有一张软床,“你该睡一觉,现在就可以……”

“不!!”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——或者说,我被他突然站起来怒吼的样子吓了一跳。明明前一秒还虚弱得像快要断气的兔子,这一刻居然成了歇斯底里的困兽,黯然的琥珀色眸子也突然狰狞如熊熊火光。

“啊……”他很快就清醒过来,凶悍的神情立刻又萎靡成最初的懦弱,神情显得更加局促不安,“对不起,我、我是说……不用。不用……我不用休息。”

他重新坐下,低着头不再说话。

我一般不会看病人的治疗资料,我更喜欢自己寻找问题,因为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。但这一次,我却不由自主再次翻开那叠资料。

间歇性暴躁症?人格分裂?还是别的什么精神病症?各种猜想闪过脑间,但翻到诊断页,苍白的纸张上,只写了一个字。

——梦。

我怔了怔,但很快就明白了什么。

原来如此。

 

我合上资料本,转而看着面前的人。

“纲吉君。”听到我叫他的名字,少年微微抬起了头,只是视线始终不敢对上我的。

“你经常做噩梦吗?”

他默默点点头。

“因为噩梦很可怕,所以不敢睡觉,连休息一下都不肯?”

他似乎低低哽咽了一声,再次点点头。

我悄悄松了口气。梦大多是现实的映射,只要分析出梦境暗示的信息,就可以找到症结,哪怕是本人无法察觉的内心隐疾和缺陷。

但我又转而疑惑——如果真的这样简单,为什么同事那么久都没有治好他?

我越发谨慎起来,语气也更加和蔼。

“纲吉君,能和我讲讲,你做的是什么样的噩梦吗?”

漫长的沉默。我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握攥成拳,身子都开始轻轻的颤抖。

“我不想死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有点神经质,“我不想死,我想跑,但它不肯放过我,一直,一直,一直在追我。……我完全逃不掉。”

他说的是梦中的事情。我悄悄打开了录音器,同时开始做记录。

“那个‘它’是谁?是你认识的人吗?”我问。

沢田纲吉缓缓摇了摇头,声音带了些恐惧。

“它不是人。我……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,我根本不敢回头看,只知道有东西在后面追我,无论我跑到哪里,它都紧跟着我。只有一次……只有一次我稍微向后看了一眼,但只看到它留下的脚印,是……是血脚印。”

“脚印?”我怔了怔,“能看出是什么东西的脚印吗?”

“我没有看太清楚,但感觉……有点像扭曲变形了的数字。”

我尝试着猜测:“难道是类似倒计时的东西?”

沢田纲吉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……当时太害怕了,根本没有敢仔细看。”

“你在梦中,有被‘它’追上过吗?”

“应该……算是没有吧。”

我的笔稍微停了停:“算是?”

少年动了动身子,显得很不安,他终于肯看我的眼睛了,只是投来的目光空洞而茫然。

“它追我,只是为了把我逼上绝路。无论我往哪里跑,最后我只能被逼着跑上一栋楼的屋顶。”

我用眼神暗示他说下去。

“那栋楼有18层,我跑到屋顶后就无路可走了。我能听到它的脚步声,我知道它就在后面,如果它推开天台的门闯进来,我就死定了,所以……所以我只能跳楼,我别无选择。”

“但跳楼也可能会死的。”我记得他说过他不想死。

“那也比被它追上强!”少年突然怒吼一声,随即又像之前那样,被自己的失控吓到,很快萎靡了下去。

很明显了。他的恐惧并不是源于“被追上后会死”,而源于“它”本身。这个“它”是他深层恐惧的来源,因为太恐惧,反而不敢直视和面对,在梦中变成了本体不明的可怕东西。

我看了一眼资料上病人的疗程时间。

“两年来,一直如此吗?”

“只要我睡觉,肯定会做这个梦。而且……最近情况越来越糟了。”

“嗯?”

“以前我都能赶在它推开天台门之前从楼上跳下去,但后来,我刚开始跳,它都已经冲到天台上了。最近几次,我跳下来后,它也跟着跳了下来。而且,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。”

“醒来的时间?”

“每次我从楼上跳下来后,很快就能惊醒。但现在,我跳下来后,要坠落一段时间才会惊醒,而且这个时间越来越长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后面的话似乎费了很大劲才说出,“而它,虽然在我之后跳下楼,但坠落的速度比我快很多。再这样下去,迟早有一天……”

少年抬起了头,瞪着无神的眼睛,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

“这样下去,迟早有一天……它会抓到我。”

 

02

这是个棘手的病例。

泽田纲吉离开后,我仔细研读了他过往的治疗资料,还咨询了他的前任医师。在以往的治疗中,泽田纲吉曾接受过催眠,但当时并没有问出什么东西——梦中的“它”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现实中的映射或心底的阴影,那完全是他虚构出来的东西。

——或许,连他梦中的恐惧,也是自己虚构出来的。

我还特地对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情况做了调查,半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。一个平凡的中学生,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,两年前——他开始做梦的那段时期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。

毫无头绪。

既然家庭资料没有用,我决定去他就读的学校并盛中学看看。毕竟作为学生,除了家庭,学校环境对他们的影响是最大的。

 

我没有告诉泽田纲吉我会去学校,所以当他看到我出现时,显得十分吃惊。当时他们正在操场上体育课,两人一组做热身运动,我刚远远看了一会儿,泽田纲吉突然就抬头朝这边望来,然后看到了我。

他似乎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。我想。

我看到他和体育老师说了几句话,然后急急地跑了过来。

“医生?”比起在治疗室,此时他的精神状态好很多,不过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依旧清晰,“您怎么来了?”

“只是来办点事罢了。”我笑着回答,对他摆摆手,“不用管我,你继续上课吧。”

“哦。”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礼貌地对我鞠了一躬,重新跑回队伍。我们谈话的时候,泽田纲吉的搭档——一个表情开朗的黑发男生一直好奇地望着这边,直到泽田纲吉归队,他才收回视线。那个男生我认得——在调查泽田纲吉的资料时看过照片——他是泽田纲吉的朋友,我记得名字似乎是叫山本武。

我在操场边站了一会儿,然后去了教学楼,找老师打听泽田纲吉的情况。这一次总算有了点发现:泽田纲吉的学校生活并不很如意,成绩差倒不算什么,他还经常被不良学生欺负。但泽田纲吉似乎很习惯,或者说是麻木了,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——“我天生就是受欺负的体质,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如此了。”

“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。”泽田纲吉的现任班主任——她也曾是泽田纲吉的小学老师——这样对我说,“自从升入并盛中学后,欺负泽田同学的人就少了很多。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交到了朋友,有人护着他的缘故吧。”

我想到了操场上那个开朗的黑发男生:“你说的‘泽田的朋友’,是指山本武吗?”

老师点点头:“除了他,还有别人,比如拳击部一个叫笹川了平的人……还有传言说,泽田同学和风纪委员会的会长关系似乎也不错。”

我认真地把这些信息记下,又问了些别的问题,直到再探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,才道别离开。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,我突然想到。

泽田纲吉是两年前才开始做噩梦的。

而他升入并盛中学的时间,不正是两年前吗?

 

路过操场的时候,正赶上体育课结束。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教学楼走,我刚看到泽田纲吉,他的目光就转过来了——他果然对别人的注视很敏感。但我很快意识到有些不对劲——比起半个小时前的碰面,这次他的脸色明显差了很多,脸上又浮现出不安和惊恐的神情,像极了我第一次在治疗室见到他的样子。他对身边的山本武说了几句话,然后急匆匆跑到我面前。

“医生。”他张口就说,“我又做噩梦了。”

 

我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,我轻轻拍着他的背,努力让他镇定下来。

“不用怕,你已经醒了,这不是梦,那个‘它’伤害不到你的。”我柔声道。

他点点头,呼吸渐渐平缓下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终于开始说话。

“我实在太困了,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,我坐在旁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,然后……然后就又做梦了。”

我点点头:“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情况吗?它……快要抓到你了?”

少年默默点点头,随后说出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:“……但这一次,我还看到了另一个人。”

这是从未有过的事。之前的资料显示,他的梦中除了“它”,没有出现过任何别的“活物”。

“说一下详细的情况。”我居然有些紧张。

“那是个孩子,他就待在我跳的那栋楼中,我从楼上跳下来时,在下坠的过程中,看到他站在某一层的窗前,手里还拿着纸飞机。”

“他看到你了吗?”

泽田纲吉沉默了一下,点点头。

“应该是看到了,我们的视线正好对上。不过他没有什么反应,面无表情,无动于衷。”

我深呼了一口气,想了想,问。

“你能大概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?”

泽田纲吉闭上了眼睛,想了很久,神情显出几分痛苦。

“大概不行,”他的嗓音有些喑哑,“本来在梦里看得就很仓促,醒来后,那人的样子就更加模糊了,不过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“我还是记住了一点细节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少年的眼神突然有些发直,仿佛是在走神。过了许久,我才听到他的声音,轻轻的,仿佛是自言自语。

“……那孩子的眼睛,是碧绿色的。”

 

03

——你的梦,是有颜色的吗?

——嗯?

——你刚才说看到梦中孩子的眼睛是碧绿色的,除了这个,你还有看到别的颜色吗?比如说他头发的颜色?衣服的颜色?

——我……我没有注意。其他的……好像有颜色,又好像没有……

 

我关掉了录音机。那天的对话我录了音,回来就反复地听。很多人的梦境都是有颜色的,但很多人醒来后都无法清晰回忆起梦中的颜色——因为那些颜色只是一种模糊的无意识,人们更倾向记住梦的情节而非色彩。而一旦做梦的人牢牢记住了梦中某种特定的颜色,要么是因为那种颜色带有暗示性(比如沢田纲吉之前说的“血脚印”,血的颜色或许是映射了他内心的恐惧),要么就是——他在现实中见过那样的东西。

所以在治疗室中再次会诊时,我就问了他这个问题。

“你在现实中认识或者见过那样的孩子吗?”

沢田纲吉摇摇头。

“或许是你的童年玩伴?”我启发他。

但这次沢田纲吉头摇得更干脆。

“我没有什么童年玩伴。”他偏了偏头,似乎是朝右边看了一眼,“升入中学前,我都是自己一个人。”

之后的对话再无进展。虽然已经治疗了两年,沢田纲吉似乎还是不适应治疗室,一坐到这里就又紧张又局促,我只能让他回去。

 

第二天,我又去了并盛中学。

当时正是上课时间,我在偌大的学校里闲逛,最后停在二年B班的教室外。这是沢田纲吉就读的班级,从后窗望过去,能看到少年正在边听课边做着笔记。一堂乏味的数学课,很多人都昏昏欲睡,但沢田纲吉却始终认真地看着黑板。

不——我突然注意到——他看的似乎不是黑板。少年目光的落点,似乎是教室第一排的一张空课桌。

我想看得更清楚点,但沢田纲吉已经察觉了我——他回过头,看到站在后窗的我,吃惊地睁大了眼睛。我对自己偷窥的行为感到一点尴尬,可沢田纲吉似乎并不在意,反而对我微笑了一下。

下课后,他随人流走出来,在楼梯下找到了我。

“又来办事情吗?”

他像熟识的朋友一样向我打招呼,窗外日光正好,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洒满细碎的亮光。被他柔和的笑容所感染,我也不由得弯起嘴角。

“你今天看起来似乎精神不错。”

沢田纲吉的笑容顿时显得有点无力:“因为我强迫自己去休息。这几天我都有好好睡觉。”

我愣了一下:“你……不再害怕那个噩梦了吗?”

“当然怕。”他低下头,不安地拽着校服的下摆,“但比起恐惧,我更想看清那个人。”

“是那个碧绿色眼睛的男孩吗?”

沢田纲吉缓缓点了点头。

“说不出为什么,但我就是对他很在意……我觉得他很寂寞,很孤单。”他的声音弱了下去,呢喃的句子几乎要淹没在课间走廊的嘈杂中。

“……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。”

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。他的肩膀比我想象得还要单薄,但温暖的体温却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来,似曾相识得让我一时竟恍了神。

“阿纲!”

楼梯上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,我和沢田纲吉一起抬头,看到山本武蹬蹬蹬从楼梯上跑下来,上气不接下气的。

“阿纲,老、老师正找你呢,叫你去一趟办公室。”

沢田纲吉看我一眼,我笑着摆摆手:“那你快去吧。”

“嗯,医生再见。”他对我鞠了一躬,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。

山本武没有随沢田纲吉一同离开,他传完话后,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,直到我把目光投向他。

“你就是阿纲新的心理医师吗?”他问我。

我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

他眨眨眼:“你也觉得阿纲是得了病吗?”

少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,浅棕色的眸子中倒映出我略显僵硬的表情。

“你知道他做噩梦的事?”

“当然。”山本武笑着咧开嘴,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,“我和阿纲是很好的朋友,他无论什么事都会和我说。其实我不赞成他去看心理医生,那些人只会把他当成病人看待和研究,而我不觉得做噩梦就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。”

“做噩梦的确不是心理疾病,但如果影响到了现实生活,就必须有人去帮他疏导和排解,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。”

“那你觉得,最糟糕的情况,到底是什么呢?”

少年脸上仍带着笑容,但眼中没有半点笑意。

“是睡不好觉,还是在梦中被‘它’抓住?又或者……两者都不是呢?”

 

——TBC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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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-02-26